Aquiettime

【授权翻译】Dirt - Chapter 12 第四部分

“鼻子怎么样?”

布莱斯伦背对着他们,扭过头来扬起灰色的眉毛,眯起眼睛看着乔尔。他的语气里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关心。问这个问题是想看看乔尔的反应。

“挺好。”乔尔面无表情地说。

“嗯哼。”布莱斯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扭回头去。他个子只到乔尔的下巴,但是体格粗壮,结实得像头斗牛犬,而且他表现出的样子就好像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身高是个问题。他就这么背对着汤米、乔尔和安妮走在前面,看上去毫无顾忌。不过这可能和跟在三人身后的四个持枪的士兵有稍微那么一点关系。还有在上方的围墙巡视的另外六个士兵也是。

他们现在在隔离区外面。巴尔的摩四十英尺的围墙耸立在他们身后,但是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城区里的现代建筑产物,反倒像是座中世纪时期的英国堡垒。就他们听说的小道消息,隔离区里有些区域的围墙其实只是拿木头和金属焊接板凑合的,但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组成围墙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水泥、带刺铁丝网以及沉重的滑动闸门。士兵们在墙顶的走道上来回巡逻,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轮班人员一刻不停地警戒着。现在看来,巴尔的摩能坚持这么久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布莱斯伦中校走到两辆车窗破裂、锈迹斑斑的汽车前时突然停下了。他转过身,没有搭理眼前的三个囚犯,而是先对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之一点了点头。士兵扔给布莱斯伦一个防毒面具。

“到这边来。”他一指乔尔、汤米和安妮,示意他们走到离两辆车几英尺远的一个地方。三人照做之后,正好可以看到汽车另一侧的场景。两具尸体相互纠缠着倒在地上。是两个跑者。它们神情扭曲,凸出的眼睛一片血红。

布莱斯伦把防毒面具套在自己的光头上,又从迷彩夹克里掏出一副厚实的军绿色橡胶手套戴上。汤米大惑不解地看着他靠近并且绕过那两具尸体,站到它们边上,然后回头面对三人。

“这就是你们要干的活。”布莱斯伦朝地上的两个跑者一指,他原本就嘶哑难听的嗓音透过防毒面具,又多了一层机械的呼吸声,听起来更夸张了。

汤米眉头一皱,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

中校直起身,向远处指去。“从这里往南三英里有座城市的残骸,那里曾经住着六十万人。他们中大概有十万人成功逃到了这里。”他朝四周挥了挥手,伸开双臂比划着。“但是整个巴尔的摩市区内一度有差不多三百万人。也就是说隔离区外还有二百九十万人,误差可能有几十万。想不想猜猜那中间有多少还是正常人?”

他停顿片刻,指指脚下的感染者。“每一天,”他继续说道,“都有几百这玩意儿朝这个方向过来。极端情况下,它们还会成群结队地靠近。规模最大的,一群就有超过一千个。”

汤米瞥了眼身边的乔尔,但是他神情冷漠,看起来无动于衷。

“环绕隔离区的围墙大约有三十二英里,”布莱斯伦说,“这些垃圾玩意儿会像浮木一样在各个角落里逐渐堆积起来。如果你们几个真的像自称的那样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就应该清楚感染者死后,它们尸体会发生什么。要是不每天把这些破东西从墙外清走,那就会有几百个孢子工厂在我们眼皮底下长起来。”

他伸出一根裹在手套里的手指。“所以你们的工作就是把它们清理掉。”

三个俘虏齐齐沉默着,但是汤米可以从乔尔和安妮僵硬的姿态里读出,他俩脑子里的想法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每天都要接触死亡的感染者,这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区别。他们还在路上流浪的时候,从来不会碰那些尸体。这是法官教给他们的经验之一。如果感染可以通过唾液传播的话,那血液八成也可以,因此如果可以直接离开的话,去接触尸体根本毫无必要。所有人都会把感染者尸体留在原处,任由它们腐烂。

但是布莱斯伦中校仿佛对此毫不介意,直接在一个死掉的感染者身边跪了下来。他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匕首,伸手扳着跑者的肩膀将它翻到仰面朝上。汤米看到它的喉咙下方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大概是靠近围墙时被上面的士兵击中留下的。

汤米几分钟以来一直的疑惑心情忽然被一阵微微的恶心取代了。布莱斯伦一刀捅进跑者脖子下方的弹孔里。尽管这几年里几乎天天都要看见尸体,汤米对它们——不管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类——的恐惧都已经消散殆尽,但是看着布莱斯伦干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厌恶地皱起鼻子。一片寂静中,只有中校在防毒面具下机械的呼吸声慢慢响着,他用戴手套的手指在感染者的伤口里抠来抠去,不时用匕首把伤口切得更大。

他忽然哼了一声收回手,起身跨过脚下的尸体向三人走近,摊开手掌向他们展示里面的东西。橡胶手套上沾满半凝固的血液,粼粼地泛着光,但在布莱斯伦的手掌正中,躺着一颗变了形的弹头。

“这就是金子。”他简洁地介绍道,把弹头扔进一个士兵手提的桶里,然后很快摘下了手套和防毒面具。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被勒出了一道红痕。

“每杀一个感染者就要用掉一颗子弹,也许两颗,也许三颗。我们经不起浪费。这些小玩意儿可以回炉重新制成子弹,所以每一具有枪伤的尸体你们都得搜查,明白?你们每天出来工作时会被配发面具、手套和匕首,再次进入隔离区时必须接受检测。有问题吗?”

他的语气说明他其实并不想听见任何问题。布莱斯伦亲自示范三人的新工作时并没有带着之前洛里少校那种拳脚相加的威胁,但是那直截了当的语气让汤米不禁怀疑,相比于洛里那点小打小闹,布莱斯伦其实要危险得多。

“如果检测结果是阳性呢?”安妮问。

“你们会被枪决。”布莱斯伦生硬地说。

“什么?”汤米哼了一声,一半是愤怒,但更多是难以置信。“你开玩笑吧?就因为被逼着做了这种自杀工作?你到时候难道还要从我们身体里挖子弹吗?”

“答案是没错和没错。”布莱斯伦的脸色严肃异常,花白的眉毛不耐烦地皱在一起。

“你个混——”安妮小声嘟囔道,但是乔尔捏住她的手腕,用一个眼神叫她闭嘴。

“听好了!”布莱斯伦吼道,烦躁地瞪着三人。“你们到这儿来是来干活的。你们按规矩办事,就用不着死。就这么简单。”

“简单个屁。”汤米感到自己后颈一阵发热。“这世界是完蛋了,但你又有什么权力把人圈起来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我们他妈不是奴隶。”他说着朝着中校迈出一步。

布莱斯伦的动作快得惊人,汤米几乎什么也没看见,就感到一个铁一般的拳头狠狠击中了自己胸腹之间。布莱斯伦又矮又老的外表好像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的动作熟练得仿佛他打了一辈子架。

汤米跪倒在地,所有空气都从肺里挤了出去。他瞥见身后的几个士兵立刻制住了乔尔和安妮。转眼之间,布莱斯伦已经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军用手枪对准了汤米的额头。

“你们现在在这里,”布莱斯伦冷哼,“我说你们是什么,你们就得是什么。”

汤米内心只觉得愤怒又荒谬,尽管前额传来金属的冷意,他的怒火却越烧越热。“那为什么非得是我们?”他咬紧牙关,抬眼看着中校,“你自己也说了,你有十万人任你差遣,那为什么还要抓我们进来?你他妈为什么不能放我们走?”

“汤米……”乔尔忽然小声喊道,声音里带着警示。但汤米的脾气已经上来了。妈的,乔尔,但是汤米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你说隔离区里的人?”布莱斯伦从鼻子里轻蔑地一哼,脸上的皱纹里混进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我们同意给双倍的补给,他们也不愿意到外面来工作。一帮没种的软蛋。他们在隔离区里待得太久,已经以为感染者是什么噩梦里来的恐怖怪物了。他们倒是很爱聊起它们,编各种各样的故事互相吓唬,就像围着篝火讲鬼故事的小孩子,但是我们一打开大门,他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他用枪口在汤米额头上戳了戳。“但是你们这些流浪汉?虽说你们让人头疼得很,但感染者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毕竟给你们在外面还要面对真正的威胁——那些疯了的、绝望了的,或者太过贪婪的人类,反就正是你们在外面待久了以后最终会变成的那种人。”

汤米冷笑起来,咬牙切齿。他能感觉到自己理智的那部分正在脑子里拼命大喊,让他赶紧打住,但是怒意顺着他的脊椎上下涌动,狂轰滥炸他的耳膜,毫不费力地挤开了理智。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变成你说的那种人?”他嫌恶地说。

布莱斯伦盯着汤米看了一会儿,梗着下巴好像在掂量汤米到底是什么斤两。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抓住汤米的手腕,把枪往汤米手里一塞。中校弯下腰,两眼圆睁地对着汤米,把枪口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你哥哥比你会审时度势多了,孩子,”布莱斯伦的目光顺着现在握在汤米手里的枪管看过去。“但你非觉得自己是个狠角色,觉得你能好好教训一通眼前这个老疯子中校。那就来吧。咱们来看看你开枪之后我的士兵会用几秒把你打成筛子。看看在墙上的人射杀你之前你能跑多远。”

“汤米。”乔尔缓慢又小心地说。

汤米直直迎着中校的目光,手指在枪柄上收紧。布莱斯伦的眼袋让他眯着眼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嘲讽、更加轻蔑,好像这一招他已经用过一千遍,并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然于心:汤米,就像曾经面对他的所有其他热血的年轻人一样,没有胆子扣下扳机。

“汤米。”乔尔又说了一遍,声音开始变得急迫。

这是个测试。

然而,就在汤米拿着布莱斯伦的枪、迎着中校的目光的同时,他的脑子却在疯狂思考另一件事。这是一把 .45口径的双弹匣重型手枪。汤米在离开亨特斯维尔之后的一年里一直用着一把和这类似的枪,直到有一次在对付两个跑者时枪管裂了为止。所以他知道这枪拿起来是什么感觉。

所以他知道这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这种枪的一大标志就是重量分布不平衡。顶部和枪管沉重,枪柄却很轻,在他的手里很容易就能转动。但一个压满子弹的弹匣应该能很好地平衡枪身的前后重量。三年的时间让枪支已经成了汤米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一部分,他知道满的、空的和半满的弹匣各应该是什么样的手感。这把枪绝对是空的。

他咬紧牙关,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他盯着布莱斯伦多看了一秒钟,然后扣动了扳机。

手枪咔哒一响,撞针在原本应该接触实物的地方只击中了空气。

布莱斯伦没有畏缩。但是他瞬间眯起眼睛,嘴边的皱纹狰狞地扭曲了。他盯着汤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一把把枪从汤米手里抢走了。

中校保持着手握在枪管上的姿势,毫无征兆,反手对着汤米的下巴就是一击。枪柄砸中汤米的侧脸,他的视野里立刻爆出一团乱舞的金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侧面摔倒。他的右脸和下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剧痛,他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流血了。

他感到身后一阵动静,意识到是乔尔跪到自己身边,正举起一只手让中校停下。

“好了,好了。”他听见乔尔飞快地说,“嘿,他只是一时管不住嘴,好吗?我们会配合的。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布莱斯伦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汤米,取出枪里的空弹匣,换上了一个新的、一看就完全压满的。他把枪重新放回枪套,脸上的神情就像自己刚刚打死了一只苍蝇。

“这么跟你说吧,小子,”布莱斯伦说。他似乎从来不会大喊大叫,但是低沉压抑的嗓音听起来却像雷声一样震耳欲聋。“就这些了。这就是剩下的全部了。你们这些流浪汉在荒郊野外待得太久,已经连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拼命活着都不记得了。你难道真打算这么四处游荡一辈子,直到自己变成老弱病残,最后化成一摊尘土吗?”

他张开双臂。“睁开眼好好看看吧,小子。这已经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了。我们维系这个隔离区的手段才是它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你尽可以不喜欢这一套。你也可以不喜欢我。”

布莱斯伦指着汤米,声音低到仿佛在耳语。“但如果下一次你还觉得开枪是正确的选择的话,你哥哥就得从你身体里挖子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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